本文由吴亭瑶整理自2024年7月6日林志彬教授在福州首届灵芝日学术论坛的主旨演讲，经林志彬教授审阅后以首发于《健康灵芝》杂志第103期，现经作者同意后转载如下。图为演讲当天现场。（摄影／吴亭瑶）

 

大家是否想过，现在人工栽培、研究、生产和应用的“灵芝”，基本上都是以赤芝为主、紫芝为辅，而《神农本草经》里记载的黑芝、青芝、白芝、黄芝好像跟我们都没有关系，为什么会这样？

《神农本草经》是收载灵芝的第一部中药学专著，大约成书于东汉末年，距今2200多年，并非一人所著，而是托“神农”之名集结民间的用药经验，原书早已佚失，但可从后世著作引用的内容窥得其原貌。

我最初是从距今百年前商务印书馆发行的《本草纲目》中间接读取到《神农本草经》对灵芝的论述。李时珍的《本草纲目》成书于明代万历年间，书中百分之百引用《神农本草经》的原话再加上一点注解，也就是说1600多年来古人对于灵芝的论述几乎没有改变。

 

林志彬教授收藏的《本草纲目》是上海商务印书馆于百年前发行的版本，

全书共计8册，现展示于福建省福州市的“林志彬教授灵芝学术成果馆”。（摄影／吴亭瑶）

 

“六芝”都是灵芝？

其实《神农本草经》里并没有“灵芝”的称谓，而是根据中医五行五色入五脏的理论把“芝”分为赤芝（丹芝）、黑芝（玄芝）、青芝（龙芝）、白芝（玉芝）、黄芝（金芝）五类，另附紫芝（木芝），分别对应益心气、益肾气、补肝气、益肺气、益脾气和益精气的主治功效，并强调此“六芝”均可“久食（服）轻身不老，延年神仙”^【1】。

除了《本草纲目》，唐代苏敬等修撰的《新修本草》、宋代刘翰等编著的《开宝本草》，基本上也都引用《神农本草经》论述六芝的原话，或者稍加批注，并无新的内容。

然而古代中医药经典著作如《黄帝内经》、《伤寒论》、《金匮要略》、《肘后备急方》、《雷公炮炙论》等却都“芝”字未提，说明备受本草典籍推崇的“六芝”并未被传统中医所用，以致直到上世纪70年代之前，灵芝的研究和应用几乎没有发展。

有些古代学者甚至对《神农本草经》的一些论述持批判态度。比如唐代药学家苏敬就对“五色”搭配“五岳”划分灵芝的产地提出不同见解，认为虽然书上都说“赤芝生霍山，黑芝生衡山，青芝生泰山，白芝生华山，黄芝生嵩山”，但实际上“诸方所献白芝，未必华山，黑芝又非常岳⋯⋯”。

就连李时珍本人也对《神农本草经》按五色、五行区分灵芝的气味有不同意见，认为“五色之芝，配以五行之味，盖亦据理而已（仅是理论而已），未必其味便随五色也” ^【1】。

 

 

 

 

《本草纲目》提到《神农本草经》和论述“芝”的部分页面。

李时珍注解的“五色之芝，配以五行之味，盖亦据理而已，未必其味便随五色也”就位于青芝词条之下

。图中的《本草纲目》版本是收藏于美国国会图书馆丶发行于清乾隆49年（1784）的书业堂合刻本。

 

现代科学家也认为古代的“芝”应是“菇类”泛称。对灵芝分类投入大量工作的现代菌物分类学家赵继鼎早在1989年就指出，《神农本草经》所述的“六芝”是将“芝”归纳为六类，而不是六种灵芝。

据赵先生考证，一般所说的灵芝（Ganoderma lucidum）应是古书所谓“赤芝”一类真菌的代表种，现代生物学中的紫芝（G. sinense）则可对应古书上所谓“紫芝”，至于青芝、黄芝、白芝、黑芝很可能都不是灵芝属（Ganoderma），而是其他真菌类^【2】。

中医学者王德群在2023年的著作则指出，《神农本草经》中的赤芝、青芝、白芝、黄芝、黑芝是套用后世五行配五味，主五脏对应五色，并且作为服食之品，非本草服用之品，与紫芝显然有异，因而判断是丹士伪作之文，非神农经典之作，宜删之^【3】。

 

G. lucidum涵盖 “六芝” 的所有作用

从2000年开始，被收录在《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》的灵芝中药材只有赤芝（G. lucidum）和紫芝（G. sinense）两种灵芝的子实体，其被明文记载“归心、肺、肝、肾经”，具“补气安神，止咳平喘”的功能，主治“心神不宁，失眠心悸，肺虚咳喘，虚劳短气，不思饮食”^【4】。

收录在中国《可用于保健食品的真菌菌种名单》的灵芝菌种则有前述二者和松杉灵芝（G. tsugae）3种，其作为保健食品获监管单位批准注册的保健功能至今已累积有12项之多（详如下表）。

 

虽说上述3种灵芝都有健康功效，但绝大多数科学上发现的灵芝功效，以及市场上销售、消费者应用的灵芝产品，仍是来自人们最为熟悉的G. lucidum。我们的研究团队自上世纪70年代迄今以中医药传统理论和临床实践为指导，采用现代科技方法，研究灵芝活性成分、药理作用与作用机制的主要材料，也是以G. lucidum为主。

把这50年来中西医结合研究G. lucidum药理作用、临床应用的结果^【5】加上以G. lucidum为原料的保健食品功能，跟《神农本草经》论述的六芝功效进行对照会发现，不论是赤芝益心气、青芝补肝气、白芝益肺气、黑芝益肾气、黄芝益脾气，还是紫芝益精气，全部都能涵盖在G. lucidum的作用里。

此外，现代科学证明G. lucidum体现在调节免疫功能、提升抗氧化能力、改善学习记忆、延缓皮肤衰老等方面的抗老防衰作用，也跟《神农本草经》论述六芝都可以“久食轻身不老延年”相吻合。现代科学发现G. lucidum抗病毒、抗肿瘤、对放化疗增效减毒的作用，更是超出《神农本草经》论述六芝之外的全新内容^【5】。

 

 

G. lucidum益气延年来自“多靶点”的扶正固本

综上所述，本文一开始提问的答案已经很明显，《神农本草经》记载的黑芝、青芝、白芝、黄芝之所以被现代人“遗忘”，除了因为它们应该不是现代生物学定义的灵芝之外，更因为仅G. lucidum一种灵芝就涵盖了《神农本草经》论述六芝的全部功效。

G. lucidum之所以有那么多的功效，与其含有“多种成分”和“多靶点”的药理作用有关：其对于“神经－内分泌－免疫”三大系统的调节作用，对于组织细胞抗氧化能力、清除自由基能力的提升作用，对于全身重要脏器的保护作用，以及对于肿瘤、病毒的抑制作用，都有利于机体保持稳态、减轻稳态受破坏的程度，以及加速稳态被破坏后的恢复^【6-8】。

也就是说，G. lucidum是通过“扶正固本”、“扶正袪邪”的作用达到异病同治、益气延年的效果。

 

期许与展望

以G. lucidum为主的灵芝中西医结合药理学研究，用现代科技理论诠释了《神农本草经》对六芝的论述，也填补了中医两千多年来对灵芝研究与应用的不足，更推动了灵芝的科学研究、产业发展与合理应用，让灵芝从古代的仙草成为现代人的食品、保健食品和药品，进入寻常百姓家强身健体、防病治病。

不像古代的灵芝只能在野外采集，数量和品质都不稳定，现代则有成熟的人工栽培技术——尤其是自有基地和工厂化栽培——提供质量稳定的灵芝原料，让企业可以针对不同人群的需求，做成“有益健康”的一般食品、“防未病”的保健食品和“治已病”的药品。

虽然灵芝产品有食品、保健食品和药品之分，但本质上都脱离不了“药”的属性，也就是不同的活性成分（如多糖、三萜、甾醇、小分子蛋白等等）会提供不同的功效。因此不管企业做的是哪种灵芝产品，都应从原料、中间品、到终端产品建立质量标准，确保每一批产品中与功效关联的活性成分种类与含量，才能真正帮助服（食）灵芝的人强身健体、防病治病。

除了希望质量标准的建立和落实能在灵芝产业界更加普及，由于目前的灵芝研究还是太偏基础科学与学术理论，因此也期待产业界与学术界能携手合作更多的灵芝临床研究，用更多符合国际标准的临床试验设计证明，灵芝（产品）不是安慰剂，而是真的可以在复杂的人体中发挥明确的作用。

过去50年靠着许多灵芝人的努力，灵芝才能走出千年神话，走进现代科学，走入大众生活，所以灵芝产业的未来不在含糊笼统的六芝，而在菌种、成分、功效、应用人群明确的灵芝产品。

如何让灵芝的学术研究、产品开发和防病治病应用持续壮大？谨以“科学地研究灵芝、合理地应用灵芝、正确地评价灵芝”与所有灵芝人共勉之！

 

（摄影／吴亭瑶）

参考文献

1. 李时珍. 本草纲目. 商务印书馆本与清乾隆49年（1784）书业堂合刻本.

2. 赵继鼎. 我国古籍中记载六芝的初步考证. 微生物学通报, 1989, 16(3): 180-181.

3. 王德群. 探秘神农本草经. 人民卫生出版社, 2023.

4. 国家药典委员会. 中华人民共和国药典：一部. 中国医药科技出版社，2020.

5. 林志彬. 灵芝的现代研究. 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, 2015.

6. 丛铮, 林志彬. 灵芝的研究和中医扶正培本治则的探讨. 北京医学院学报, 1981, 13(1): 6-10.

7.林志彬. 中医药传统理论指导灵芝的中西医结合研究. 中国中西医结合杂志, 2001, 21(12): 883-884.

8. 林志彬. 中西医结合研究诠释灵芝的扶正固本功效. 福建中医药大学学报, 2010, 20(6): 1-2, 6.